5/3參加徐堰鈴主持的「如何表演戲劇中的『回憶』工作坊」,和姊姊以及大學生們一起探討回憶的本質,以及如何在舞台上展演回憶。當初是看到堰鈴的這段文字,興起了報名參與的念頭:
人們對時間樣態的情感,構成了他的臉。
在戲劇中,經常出現角色回憶的片段。「回憶」是人類很特殊的情感活動,在回憶中,人們重溫過去的美好與傷痛,帶來生命的體悟。回憶,一種超時空的旅程,不全然等同過去的實像,也可能暗喻著此人未來的詠嘆調。在「回憶」這種情感裡活動時,有時帶給我們豐富而複雜美麗的感受,而在戲劇表演中,更是牽動觀眾情緒與感官的技巧。
此工作坊,針對戲劇文本段落中的回憶片段,與學員們一起探索。透過個人回憶和集體回憶的數個練習,了解如何掌握人類基本的情感質地,並開發個人獨特的表達路徑,實驗新的表演可能,在現今日趨物化的科技生活環境中,重拾精神生活的重要價值,並碰觸新文本的演繹可能。
在工作坊中,經由大家的回饋,堰鈴提出--回憶透露了角色價值觀對於過往經驗的判讀,也會召喚出某種情緒;而對表演者來說,表演回憶是一種情感活動,因為表演的準備與當下,演員不只會扣連到自身的身體/感官經驗與情感,在表演當下的身體與情感,逡巡亦疊合於演員/角色、彼時彼刻/現下此刻等的多重層次。
工作坊進程為:自由暖身>暖腦>半結構式暖聲/身>休息觀察>暖身變形>文本呈現與討論。呼吸與彈唇發聲練習,讓我彷彿回到與堰鈴結緣於竹女合唱團的過往,彼時我們每日早晨都在音樂教室發聲、練唱~身體部分的兩人對打、仰臥起坐,乃至搭配特定的音樂,自由探索身體如何展演「線條」、「漂浮」、「跳躍」、「推」、「旋轉」是高耗能的活動,在開展好久不動老骨頭的同時,我意識到自己身體語彙和能力的侷限,以及在人前展演身體的羞怯,但當愈來愈放心讓身體帶領意識時,感受到一種打開的純然歡欣(即使是以閃到腰為代價…)。
休息時間,堰鈴讓大家到外面練習觀察,把自己的眼睛當成照相機,試著捕捉「一片」風景,目標是閉上雙眼,仍能「看到」空間位置、色彩等等細節,接著再試著偏頭或側身,轉換角度,觀看同一片風景。再來,還可以嘗試微觀風景的局部…
歸來之後的挑戰是,各自襯著相應音樂的前述五種基本動作(線條、漂浮、跳躍、旋轉、推),要練習在內心情緒波動和身體質感不變的前提下,從外顯動作強度最大收斂至最小,亦即如何不透過言說,單運用身體的不同調頻,展演出具有表現力和渲染力的情感與張力。這讓我想到Jacques Lecoq在《詩意的身體》中曾用了類似的方法,不從綿密的心理分析為始,而是先讓演員挑戰身體的極限,再進行細膩化的處理。
最後因為時間有限,堰鈴邀請六位自願者上台演繹《如夢之夢》6-3老顧香蘭的一段敘事:
有一隻美麗的小鳥,關在一個華麗的籠子裡。她每天展開彩色的翅膀,讓籠子外的人們看到就高興。籠子外面的人都說:「妳是全世界最漂亮的鳥。高興吧?」可是那隻鳥每天不快樂,總想脫離那個鳥籠。有一天,不知道為什麼,鳥籠開了,她飛了!飛得好遠好遠,飛到一顆奇異地火紅色的樹上,累了,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一看,她還在鳥籠裡。但是鳥籠已經掛著一棵火紅色的樹上。她很傷心,但是一碰籠子的門,竟然籠子的門是開的!於是她又飛出去了,飛得好遠好遠,飛到一個紫羅蘭色的山邊。累了,又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一看,她又在鳥籠裡面!但是她發現籠門仍是開著,抖擻抖擻翅膀,又飛了出去,飛得好遠好遠,飛在黑色的海洋上面,突然發現翅膀上原有的色彩全都已經退了。她嘆一口氣,一群野鴿子打從她身邊上飛過,劃過天空,不留下任何痕跡。她飛呀飛呀,飛得累極了,但找不到可以落腳的地方,終於,她在海洋上面看見漂浮這一片浮萍,她終於可以休息了,她使勁全力飛近,但飛近一看,發現飄在海上的仍然是個鳥籠……
我很珍惜能夠重新在人前表演並得到堰鈴回饋的機會,便毛遂自薦,第一個上台,在我之後,有五個年輕的學生,各自以不同的方式來演繹。不過,發現自己雖然嘗試從自身經驗找到與文本隱喻關連的部分,在演繹時並沒有建立有機連結,而是單純想像老年的顧香蘭會如何說這個故事…(冏)之後,堰鈴提出了「潛文本」的概念,說明演員在表演之前,應該先仔細設想自己是誰,是在什麼場合、對誰說話,這些內、外在的種種條件設定,將會影響演員表達文本的語調、身體以及情感。就回憶而言,「潛文本」將為回憶召喚出相應的情感作用,成為詮釋與創意的來源。
整個工作坊,身體和腦都有動到,但身體承受的挑戰與發出的聲音似乎更大,提醒我長久以來習慣動腦,卻閒置身體。在工作坊之後,覺得戲劇的探索,即使不以身體為始終,也應更有意識地讓情感與形體互為體用,邁向身心合一。謹引《詩意的身體》中看到的這段文字:
Un point fixe這個詞是默劇表演中相當重要的概念,它是指當身體在創造意象時,永遠有一點維持不動;所有的動作都以之為支撐點並最後都會回歸到那一點(比如抓著隱形柱子的手,抵住隱形牆壁的背……等)。動作因為固定點的存在而擁有意義。這個概念後來衍生為賈克.樂冠之表演體系的核心思想:它是一切動作與表演的起始與回歸點,一個我們永遠無法到達但驅動我們不斷前進的理想,一個本身也不斷在變動的固定點,也是一個永恆的中恆狀態,一個標竿。
覺得這個「定位點」的概念富於隱喻,不單是身體,也可以指向生活的態度與價值,期許自己在身體和生活的探索中,都能照見與復歸這個定位點。也許,如美國環境思想家Wendell Berry在2012年傑佛遜獎獲獎講座所言,「一切都來自切身感受(It all tuns on affection) 」--維持對於自身所為, 身旁人物,以及環境周遭「充滿感受」的想像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