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課,台灣》是OD表演工作室引進新加坡戲劇盒(Drama Box)製作之民眾戲劇It won't Be Too Long: The Lesson並予以在地化改編的作品。
這個作品採取「實境實驗劇場」(Immersive Experimental Theatre)的形式,「舞台上有觀眾自始至終參與扮演,直接與演員互動交流,且舞台下觀看的觀眾也參與議題最後的決議,為世界公民教育的劇場化。」其終極目標是「藉由劇場的宏觀與無邊的想像,達成演員、觀眾共同成就演出、促進對話,與深化議題的一場劇場表演。」就我的認知,可視為「論壇劇場」(forum theatre)*的變化型。
既是採用互動式劇場的形式,演出的品質會有很大一部分受到觀眾的牽動。因此劇團一般會在正式演出之前安排幾場試演,藉以測試戲劇的設定、觀眾的回應以及演員的應變能力。我就是在這樣的機緣下,得以在12/15親身體驗這個移地轉化的作品。
《一堂課,台灣》關注的是「居住正義」的議題,活動網頁點出戲劇的情境:
在一個歷史悠久的住宅區,即將興建一個新的地鐵站。
政府在考慮徵用這個住宅區的其中一個地段,但官方首次讓居民們決定,要放棄哪些地段,來配合地鐵站的到來。這些可能被徵用的地段,都有一個重要設施。這些設施,分別都有各自的歷史,價值,社會功能與社區情結。
但,居民們必須決定,為了這個地鐵站,他們願意犧牲哪一個設施。
一旦拆除,一切將不可逆轉。
而你 / 妳,就是其中一位居民。
針對台灣的演出,虛設了位於台北市外緣的第13區「六裕區」,其中被核定可能被拆遷的地點包括「留域古城門」、「眷村」、「安養院」、「流浪動物之家」、「民生市場」、「溼地」、「生命園區」,分別具有獨特的歷史/文化/生態意義,或提供社群生活/照護的便利性。在舞台上,以各自獨立的文字立牌示意。
觀眾被劃分為六裕區的居民,以及台北市的市民。開始之前,居民先進行第一輪的投票。台北市民則受邀了解上述地點各自的淵源與內涵。一開始,引導者揭露居民初步投票的結果(拆除古城門獲最多票),說明「整齣戲」的進行方式(戲末,當區內居民與台北市民票選的結果一致時,公民意見始具有牽動市政的效力;否則,就必須接受市政府的安排),詢問所有觀眾對於地點和進行方式有無疑義。大家本來很安靜,可後來問題生問題,險些讓來自新加坡的引導者招架不住。當下,我意識到作品的引介、改編與轉化並非易事,尤其當戲劇涉及參與者的「生存實境」,更要求台灣的現況和課題的先備知識與研究。在網頁所載跨國合作計畫的分工歸屬上,「提供符合現況且多元的想法」是台灣演員的責任,這部分可能未盡全功。
接著,引導者邀請台北市民與六裕居民用身體表態,走到自己最想要保留的地點立牌處。她接著巡迴,訪問各站支持者的理由,容許區/市民在聽取他人意見後,改變立場。在這一輪,民生市場僅獲一位六裕區內的家庭主婦支持。接著,引導者請居民再次磋商和說服,目標是全數都同意拆遷其中一個建物;此時,台北市民僅旁觀、不介入。後來,一位居民以「市場/夜市的攤商自己會跑,相較之下市場空間的可替代性比較高」為由,獲得所有居民認可,達成拆除民生市場的共識。最後,輪到台北市民以「哪一個建物可拆除?」進行投票,民生市場獲10票、流浪動物之家獲9票,雖僅有一票之差,但市民投票採多數決,結果又與居民意見一致,所以最後民生市場的立牌被蓋上帆布、前置施工警示的三角錐,以音效聲示意被拆除。
如上所述,整個歷程之所以為「戲」,是取用了戲劇的虛構情境(虛構的空間、虛構的角色、虛構的事件)與推動戲劇所需的張力與衝突。規範投票有效性的「遊戲規則」預設了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間的張力--內圈的居民必須悍衛自己的立場,嘗試說服其他人,達成共識;外圈的台北市民除了旁觀居民商議的過程,也通過為所力圖保留的建物發聲、表態最不需要保留的建物,對居民後續的立場與磋商發揮影響力。歷程中,雖然有小部分的角色扮演(入戲思考與表達)和劇場元素(音效、物件),但不若一般戲劇著力於角色刻劃和情節發展,參與當下的心理、生理運作,更多是來自於與現實身分的價值和認同接壤、呼應,而非相異。如網頁所載:
當我們選擇留下或放棄哪塊土地/設施時,便已開始讓參與民眾思量土地上承載的「生命」及「價值」;假設一個重要的基礎設施如捷運站,必須徵用土地,大家會選擇讓誰犧牲,以得到捷運站的方便? 討論的過程中,大家將會發現自己對所處這塊土地的愛,及難以割捨。
當我們選擇留下或放棄哪塊土地/設施時,便已開始讓參與民眾思量土地上承載的「生命」及「價值」;假設一個重要的基礎設施如捷運站,必須徵用土地,大家會選擇讓誰犧牲,以得到捷運站的方便? 討論的過程中,大家將會發現自己對所處這塊土地的愛,及難以割捨。
戲後,我先謝謝OD表演工作室的陳姵如,讓我有參與這個作品的機會,也就環節中有關議題探討和劇場形式可精進之處提出建議。
兩日後,因為孩子們(小二與小四生)好奇,我扼要說明《一堂課,台灣》的流程,請孩子們猜猜最後是哪一個建物被拆除?
孩子反問:「參加的人大概是幾歲?」
我覺得這個問題開啟了另一個向度,問:「你為什麼這麼問?」
他回:「因為不同年齡的人,想法會不一樣。」
我回:「那天參加者的年齡大概介於30-40吧?!」
他說:「那他們應該會想要拆市場!」
我問:「為什麼?」
他說:「因為這個年紀的人比較少去傳統市場,比較常去超級市場,而且現在還可以利用網路,像是「快取寶」買,所以他們會覺得市場可以拆。」
我說:「嗯~很有道理,你也這麼覺得嗎?」
他說:「我覺得可以拆啊~」
我說:「可是這市場到了晚上是夜市哦!」
他立即回應:「這樣嗎?那不能拆…」
延續這有趣的對話,我接著界分年齡層,請兩個孩子想像各階段最傾向保留與認為可拆的會是什麼?
- 小學--兩個孩子一致認為這個階段最傾向悍衛的是流浪動物之家。拆除的部分,一個提出生命園區,一個提出民生市場,原因分別是: 很多小孩都沒有跟大家去掃墓,就不知道那個地方的重要;大部分小孩沒有跟大人去逛菜市場,不知道那裡除了買菜,長輩還可以聊天。(兩個孩子似乎都以自身具有相關經驗而感到自豪)
- 大學--其中一個認為會保護溼地,一個認為會保留古城門,他們覺得大學生特別關注生態保育和文化保存等議題。拆除部分,則提出眷村和市場。
- 中年--其中一個認為會保留安養院,「因為他們已經開始變老,會想到以後要怎麼生活,住在哪裡。」一個認為會保留生命園區,「因為他們的長輩開始離開這個世界,會住進生命園區」。拆除部分,一個認為「因為他們覺得動物跟自己沒有關係或是知道有其他處理動物的方法」,一個認為是古城門,「因為可能覺得古蹟的保存比較不重要,蓋捷運站的便利性比較重要。」
- 老年--一個認為要保留安養院,因為可能需要住在那裡;一個認為是市場,因為可以去聊天。拆除部分,一個說是流浪動物之家,「因為他們可能覺得人都無法照顧自己了,更別說動物了。」本來還想進一步提問,但多觀點思考以致累壞了的小孩說:「不要再問了!頭好痛…」😁
與孩子的對話,讓我體認到把《一堂課,台灣》「實境實驗劇場」之「情境式/代入思考」導入學校課堂非常經濟、可行--這將不只開展孩子對於社會議題的視野和理解,通過提問與引導,他們也有機會對社會中不同的人,建立更立體的想像和同理,促成公民的發聲、對話與協商。
*
關於論壇劇場,戲劇盒藝術總監郭慶亮曾在《美育》發表兩篇文章,可供理解新加坡相關作品時參考:
論壇劇場在新加坡的落地生根
論壇劇場的美學思辨與操作技術
台灣的相關論述/實踐者包括:
謝如欣--
在巴西感受孕育「被壓迫者劇場」的愛
被壓迫者劇場中的南美解放思想―波瓦的反全球化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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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淑雅--
同床異夢--寫在「跨越與連結--華人論壇劇場交流會」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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