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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0月17日 星期一

如果.做活戲《我的媽媽是薛丁山》


1990年,高中的我,有幸在清華大學的禮堂(新竹當年唯一的表演場地)觀賞到趙自強執導的第一齣兒童劇作品,也是鞋子兒童劇團的第二齣大戲《晚安Do Re Mi》。對作品的細節已不復記憶,但該製作不因兒童而降格,邀請新竹中學管樂團成員參與演出的誠意和巧思,乃至不落俗套的整體表現,卻留在心底。而朋友口中認真、嚴謹的趙導,和我日後所見舞台上的趙自強與螢幕上的水果奶奶,確實有些不同。

時隔26年(!),我與先生、孩子到城市舞台觀賞如果劇團第32口大戲《我的媽媽是薛丁山》的首演,原本是應擔綱該劇演員、曾指導過的學生之邀,結果這個作品在劇本、表演的完整性,遠超出我的預期,整個觀賞過程中湧起無比感動,甚至覺得,《我的媽媽是薛丁山》將會是趙自強劇場生涯中的重要里程碑,一如《京戲啟示錄》是李國修的經典之作。

雖然身為劇場愛好者,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卻不是很常帶孩子看兒童劇場的演出,因為實在害怕兒童劇以低估兒童智能、高估家長忍耐度的方式,使角色與情節過於扁平、缺乏層次,而演員又高分貝的說話、動輒沒來由地唱跳與互動,將視聽媒介上躁動的聲光刺激搬到劇場中--這每每讓我覺得神經疲乏到瀕臨斷裂的邊緣;這類表演的前台往往不遑多讓,販售商品之豐富,似乎已超越「週邊」的位置…我明白劇團有開源節流的經營壓力,但也不免犯嘀咕:如果把開發商品、販賣商品的心力用於劇場的創作和品質的追尋,自重劇場藝術的專業與魔力,該有多好?當然,這些年,也曾與孩子一同驚喜於用想像力、創意力、動人的故事與不浮誇的表演所調和出的精彩作品,以今年觀賞,馬照琪執導的《格列佛遊記》、涂也斐執導的《企鵝莎莎狂想曲》、薛美華執導的《東谷沙飛傳奇》,都是整體水準極佳、富有詩意的優秀之作。《我的媽媽是薛丁山》再添一例。

關於這齣戲,文宣上是這麼寫的:「台上薛丁山,台下我媽媽;戲台人生,刻劃每個人心中溫暖的親情--每位媽媽最美麗的身影,最動人的寫照,溫柔的手,牽起家人,撐起戲班,堅定的心,突破難關,迎向幸福!--一個歌仔戲團的故事,一個媽媽跟孩子的故事, 一整個講國語也會通~ 明華園戲劇總團全力支持、真情相挺,[由]小生陳昭賢與小旦陳昭婷領銜主演。」戲班子的故事,加上有練家子演出,大抵可以預期有看頭,然而歌仔戲與兒童劇是否能調和得宜,如何調和,卻又充滿了諸多不確定的因素。這樣的忐忑,一直到水果奶奶以巨大的投影現身提醒劇場禮儀時,都未曾稍減(甚至更劇!…縱使這是如果的慣例,還是覺得比例放得太大了!)所幸,隨著劇情的開展和演員到位的表演,心情開始輕鬆了起來,甚至隨著當中的段落泛起會心微笑甚至放聲大笑。

由於這齣戲接下來還有多場演出,為了不破梗,我僅提出趙自強在這齣孵育十年的作品中,幾個讓我覺得意義重大的藝術選擇:

一、趙本身不懂台語,卻想做一個與歌仔戲班有關的故事。他對戲班的連結與及語言的隔閡,其實源於台灣特殊的歷史--政治因素造成的民族遷徙。他沒有迴避,反而善用這之間的張力,豐富這齣戲的角色設定與語言趣味--劇中外省籍的小芬,其實就像時下多數孩子對台語和歌仔戲並不熟悉,小芬提出的問題,極可能正是他們的疑惑,而阿輝對小芬的種種說明,或是歌仔戲唱段的字幕投影,也就照顧到了台下兒童觀眾的需求。劇中包括田都元帥、生旦淨丑角色的介紹,乃至戲中戲的劇目(如:薛丁山與樊梨花、武松打虎、岳飛精忠報國、悟空偷蟠桃…),都讓當代的小觀眾更親近這個劇種。

二、趙自陳這個故事來自明華園的團長陳勝福。既然是敷演戲班的故事,必要能夠在表演上說服觀眾。由陳與孫翠鳳的千金--陳昭賢和陳昭婷輪替擔綱主角,演媽媽孫翠鳳的故事,實在是個聰明的選擇,除了歌仔戲的表演到位,她們必然與這個角色產生更多情感的投射與連結--除非特例,很少人會想搞砸自己至親的形象,而能夠入戲扮演媽媽,這是何等意義深刻的致敬方式!我看的場次由陳昭賢擔綱,她承襲了乃母之風,扮小生時俊美倜儻,女兒身時又不失典雅,是全劇畫龍點睛的角色,將劇中這位薛丁山媽媽演得層次分明,非常動人。

三、除了明華園的資源,這齣戲還有許多台灣戲曲專科學校歌仔戲科的學生加入演出。全劇穿針引線的兒童小芬和阿輝,以及他們的同學,由年齡相當的學生們演出,意義重大。這個選擇,既避免了成人假裝自己是兒童,以至於過分幼稚的表演(oh no!),也沒有像中國湖南電視台由平均八歲的兒童假裝自己是成人,用小大人的姿態演出《白蛇傳》(OMG!!!);即使是經過排練的演出,台上的口語和肢體卻都顯得自然不做作,適度留有真誠自發的即興空間,以一種形式與內容相應的方式「做活戲」。這樣的結合自然也有更深一層交流與傳承的意義--讓自小學歌仔戲的學生習得現代劇場排練、走位等等不同的慣例,讓一般觀眾看到接受傳統戲曲訓練的孩子,擁有不亞於一般孩子、甚至更甚於他們的創造力與表現力。
請看:小演員的訪談直播影片

這讓我想到2014年擔任臺南大學戲劇創作與應用學系學期製作《貓票戲》的行政暨教育總監時,編導該劇的陳晞如老師曾寫過這麼一段話:「兒童戲劇的製作最忌將小觀眾低智化,太過單一或過於紊亂的戲劇內容均無法啟發兒童的想像天地;『傳統戲曲』嚴謹的美學觀以及內容的可變性卻可恰如其分地帶領兒童領略表演藝術的豐富與創意,同時傳達祖先的思想與智慧,進而對現今文化亂象發揮潛移默化的功能。今年擔任全國學生創意戲劇比賽評審時,看到部分採取傳統戲曲形式的團隊,在戲劇的結構與舞台上的創意,有著更為出色的表現,也讓我對於戲劇教育的在地實踐有了更多的想像。

四、這齣戲仍然保留了如果兒童劇團歌舞劇和舞台頻繁流動的特色, 在注入傳統戲曲元素之後有什麼變化嗎?我自己覺得,一來歌舞唱段與「無聲不歌、無動不舞」的歌仔戲相映成趣,在表演中顯得不那麼突兀(不是莫名其妙為唱跳而唱跳),而且,趙自強還運用巧思,在下半場開場時,以阿輝看到的世界都是歌仔戲,大玩「現實」與「戲曲」在形式上的對比,活潑有趣。另一方面,傳統戲曲的虛擬性,也讓這齣戲在場面調度多了一些不同的可能,有時舞台畫面是飽滿的,有時,戲隨人走,即使舞台是空蕩的,觀眾的專注與想像回到演員的表演本身。

五、戲班的故事鑲嵌在社會的變遷中,這齣戲順勢帶到了電視機的流行、電視歌仔戲興起、歌仔戲班為求生存兼行賣藥或歌舞等等能讓家長觀眾產生共鳴的時代變貌。劇中一再出現的關鍵句:「做活戲!」就如同《京戲啟示錄》中的金句:「人一輩子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成為全句的中心思想。「做活戲」這句原本用來刻劃歌仔戲臨場性與靈活性的詞,因此上升到另一個層次,指向逆境中不放棄生存的人們的共同信念價值,但由於情節鋪排得宜、演員也具說服力,並未淪於標語式的勵志口號。

六、戲劇中埋伏的衝突有許多不同的層次,其中,團長夫婦之間透過入戲扮演而產生的視角互易與同理,尤其讓人叫絕。劇中還有許多地方,善用戲劇穿越虛實之間的邊界,巧妙地化解了很多在現實框架下似乎難以鬆動的僵局,有待觀眾細細品味。(趙自強的劇團取名為「如果」,這齣戲用心而成熟地玩了「what if...」這個進入戲劇世界的通關密語,而且還引進歌仔戲的「做活戲」,做了一齣富有意味的活戲。我要熱烈大叫Bravo!)

七、既是兒童劇,兒童在全劇中扮演了核心的角色。小芬的旁述,架構起時間、空間的線索和觀看的視角,而阿輝與小芬在劇末天真無懼的臨危應變,激發成人「把戲演完」的勇氣以及「做活戲」的真功夫,是正視兒童特質與能力,面向光明但不八股的安排!

相較於劇團編創、排練、行政乃至演出所付出的用心,以上只是略記數語,而且因為沒有拿到每場限量50份的節目單(期待劇團上傳電子版啊!),只能全憑記憶。整體而言,這齣戲真的非常具有可看性,演員的表現亦屬整齊。即使含中場休息長達155分鐘,已遠遠超過兒童定坐的極限,然而,一齣真正的好戲,除了可以打破年齡的界線,也可以把人的想像和能耐帶到過往未知之境。 觀戲當天,我們一家四口全神貫注,非常享受,戲落幕後,也聽到其他孩子們心滿意足地對家長說:「好好看哦!」還沒有看過的朋友還有機會,誠心推薦:《我的媽媽是薛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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